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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47号提案长期被曲解
已经是2023年9月了，难以置信的是，从2014年开始就间歇性重复出现的“经典”谣言又又又来了。不少华人在朋友圈和微信群盛传号召联名上书州府，再次要求废除加州47号提案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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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47号提案 (Prop 47) 在2014年11月以超过59%的投票通过，此后坊间传言如以上所示，称该提案让“偷窃/打砸抢少于950美元不算犯罪、不用坐牢”。这可能算是加州、甚至全美华人圈广为流传的谣言榜首。图源：选票百科BallotPedia
作者断桥在前文（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谈到过，首先，这种说法是捏造的，正确的是“偷窃少于950美元不算重罪”；其次，47号提案虽然包含“950美金界定重罪线”这一条款，但该条款却并非47号提案所发明的。最早出自2010年加州议会通过的AB2372法案。1. 提案原意被歪曲：偷盗 950 美元不是有罪和无罪的界限，也不是坐牢和不坐牢的界限，而是重罪（felony）和轻罪（misdemeanor）的界限，轻罪在美国绝大部分州不能判刑超过 1 年。谣言说“偷窃低于950美元无罪或警察不管”，并不是事实。散播谣言的人双重标准，仅强调加州把重罪线从400美元提至950美元，却不提德州把重罪线从1500美元提至2500美元。许多华人民众在完整了解提案内容之前就被有些政治团体用谣言恐吓。
各州重罪线，可以看出加州的重罪线无论如何也不算“过低”。
2. 轻刑化概念需要结合大量美国犯罪刑罚的历史和现状背景来理解：47号法案的确有轻刑化倾向，华人圈理解不了其背景，较难接受。从各州的重罪线可以看出，加州长期秉承重刑主义。严厉刑罚的后果就是加州监狱人满为患，政府需要支出大量资金来维持监狱运作。3. 中文社交媒体上假新闻的“耳濡目染”：即便有人理解了轻刑化的背景，也很难抗拒中文圈日积月累的假新闻的轰炸。比如将47号提案与加州、特别是旧金山的治安联系到一起，久而久之，47号成为了“加州治安不良的罪魁祸首”。此外，近几年废除47号提案的号召很大原因与民众感知到的治安程度有关。根据《洛杉矶时报》在2022年2月做的民调结果显示，加州几个主要地区的大部人认为犯罪有一定程度的上升，总体来说大约1/3的受访者认为“上升了很多”。47号提案的实施效果是积极的，整体降低了犯罪水平
尽管根据无党派机构，加州公共政策研究所(Public Policy Institute of California, PPIC) 在2018发布的初步分析数据来看，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暴力犯罪因47号法案而增加，抢劫和骚扰的整体数据整体下降，也并没有影响入室盗窃或汽车盗窃的上升或下降。PPIC最后总结：47号提案将减少监禁所节省的资金转用于治疗干预，目的是减少累犯。虽然现在要知道这种资金转移是否影响了累犯率还为时尚早，但在未来几年，州和各县将能够更好地评估增加干预措施的影响，并确定有成果的战略。随着加州继续推行刑事司法改革，了解第 47 号提案和地方治疗计划的效果对于进一步降低累犯率和维护公共安全至关重要。PPIC道出了加州轻刑化倾向的司法改革的初衷，大量监禁占据政府过多支出，导致政府难以投资于社区。如果不通过改革并评估影响，而是继续重刑罚，监狱越来越满→政府耗资越来越大→社区投资越来越少，只会是一个死循环。47号法案实施几年来的具体效果，可以拿旧金山最近五年的犯罪数据变化举例，与2021年相比，2022年全市犯罪率上升了约5%。与2021年较之2020年上涨了12%来说，幅度较小。并且总体来说，犯罪率低于疫情之前。但还需要分析单个犯罪类别间的巨大差异。各类暴力犯罪要么有所上升，要么保持稳定。作为一个整体，暴力犯罪上升了 6%。但是，暴力犯罪率仍低于疫情前（注：由于疫情影响，全国大多数犯罪率在2020年都有所下降）的水平。总体上，旧金山的暴力犯罪率相当低，在美国主要城市中排名处于下游。近五年来，旧金山暴力犯罪的数据变化。图源：Mission Local财产犯罪
PPIC分析加州2021年犯罪数据称旧金山湾区是加州财产犯罪率最高的地区。
近五年来，旧金山财产犯罪的数据变化。图源：Mission Local
尽管入室盗窃案正在回落，但2019年至2020年增长了近50%还是比较瞩目的。盗窃案在 2020 年急剧下降后，在过去两年中又慢慢攀升至疫情前的高水平。车辆盗窃案几乎占总数的三分之二。从更长的时间维度来看，旧金山的犯罪是呈现回落趋势。从七十年代至今，主要的暴力犯罪稳步下降；抢劫案比九十年代初期减少了近半。
注：FBI在2013扩大了“强暴”的定义，因此整体报告的数量上涨。图源：《旧金山纪事报》
抢劫和骚扰整体下降，图源：《旧金山纪事报》
尽管数据显示旧金山犯罪率在近两年有少量上涨，也绝不是“史无前例的高”，而是呈现整体下降的趋势。整体犯罪水平低于疫情前，放到更长远的时间维度去对比来看也在较低水平。图源：加州公共政策研究所PPIC
如果有人说“旧金山现在的治安水平比疫情前要好了”，其实是个基于事实数据上较为准确的表述，虽然这跟现在民众的感知不同。“950”美金问题屡屡被当作旧金山治安差的罪魁祸首来说事， 是因为人们的直观感知偏差，但这种感知偏差又是从那里来的？旧金山“治安不好”，“脏乱差”，导致企业和人才流失问题背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首先，针对单一犯罪事件重复的曝光会加深人们的记忆。在社交媒体发达、几乎人人拥有具备拍摄功能的智能手机的今天，发生在街头的骚扰事件能迅速被记录并传播到每个人的面前。加上社交媒体的算法机制，当人们主动去浏览与社区安全相关的视频或文章，更多的类似的内容就会被推送到用户眼前。讯息又快递地在每个人的社交网络中二次传播。对于作为内容生产者的自媒体来说，关注度就是流量，流量是能转换为实际利益的电子货币，越多人关注、传播就是越“好”的话题。相信大家不难发现，许多微信公众号几乎能每天都发各种犯罪视频图文。这其实很好理解，这是毫不费力的选题，随手从网上一搜，总能有几个能造成恐吓效果的小视频，配上骇人听闻的标题，流量自然就有了。社区安全事件的高度曝光，会反复加深人们脑海中“犯罪很多、危险就在身边”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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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人们对负面信息的过度接收与感知偏差。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我去旧金山旅游被抢劫了，我可能会发一条笔记到小红书上跟大家分享这个经历。但相反，如果我去旧金山旅游没有被抢劫，我可能不会将没被抢劫的经历分享出来。久而久之，加上社交媒体的推送机制，类似的“抢劫”帖子会被推送到对该话题感兴趣的用户面前，对这个用户来说，“去旧金山旅游=被抢劫”是很容易被建构起来的逻辑联系。最后，在上面两重因素影响下，人类的本能也在发挥强大作用。每个人都希望能远离危险，或者说提前感知到危险而做出防御。这是人类的本能，也是我们进化至今能规避危险的保护机制。社区安全之所以是人人都在乎的议题，正是因为我们本能地警惕对我们人身安全的威胁，并试图规避。特别是当人们听闻犯罪发生在自己生活的城市或社区，感受到的威胁尽管是主观的，却是真实的。读到这里，有人可能认为我在给加州特别是旧金山的治安问题开脱。诚然，生活在旧金山的市民对旧金山的治安变化的感知是最有发言权的，但往往感知影响了我们的决定，而我们的决定又反过来加深我们已有的感知。CNN记者扎克瑞·沃夫 (Zachary B. Wolf) 在今年5月的分析文章《又一家美国大型零售商宣布退出旧金山市中心》中与Mission Local的专栏作者乔·艾斯肯纳齐 (Joe Eskenazi) 对谈。他们两人都在湾区度过了人生的大多数时间。文章截图
扎克瑞和乔先聊到今年3月的时候，CNN记者罗经 (Kyung Lah) 和摄制组在市里采访时租用的汽车车窗被砸，包被抢。罗说尽管摄制组聘请了专业保管看管汽车，但一切发生在大概四秒之内。旧金山警察局最后帮助她找回了包和证件。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幸和让人恐惧的，加上最近全食超市 (Whole Foods) 、大型零售商Nordstrom和Westfield都宣布将撤出旧金山市中心。一些说法认为是犯罪飙升促使这些大企业离开。乔表示，旧金山市中心有犯罪，但一直都有。认为这些企业是被犯罪驱赶走的，坦率地说这是不诚实的说法。企业选择离开肯定有原因。但在疫情之前，市中心市场街（Nordstrom百货公司所在地）并不像现在这样宁静（而没有生意）。Nordstorm直截了当地在公开信中指出，是因为人流量减少了，导致他们没能赚钱。事实上，Nordstorm在 2019 年关闭了他们在Stonetown购物中心（位于旧金山市外沿）的分店。因此，这里的问题是，大型、高端、商场型零售业正在消亡。在疫情发生之前，因为电商崛起等原因，传统零售业就已经遇到了很多麻烦，疫情加剧了这种挑战。同时，这是旧金山市中心的一个大问题。成千上万平方英尺的零售空间将突然空置。乔强调，说“大型商场是被犯罪赶走的”，是人们为了自己的世界观而选择的一种说法。最后，人们因为认为旧金山市中心“治安恶化”而远离市中心，市中心的商业失去活力而撤离。人们又认为这是“治安恶化”的证明，更加深对治安的负面感受。这是一个越掉越深的螺旋效应。另外，旧金山市区的高空置率也是造成市区人流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疫情前，许多科技公司买下或租用市中心的办公楼；但疫情来了之后，科技公司的职员转换为居家办公，再到最近，科技公司面临大裁员潮，市中心的高空置率是可想而知的。但居高不下的租金也限制了其他企业想要入驻市中心的举动。乔强调，无家可归者一直存在，但现在不同的是，市中心的人变少了，无家可归者明显的比例就更高了。
乔指出的“旧金山的房屋价格之贵，普通人之无法负担”值得深思，他说：“在旧金山，你会看到有人在街上使用毒品，其中一个原因是，在美国的其他地方，这些人有能力待在屋子里。”问题以更高频率的曝光度出现在民众面前，人们会感到不安是很正常的。这种不安也间接影响了新闻的传播方向，虚假信息在其中的作用也加剧了人们的负面感知。比如前一段时间科技大亨鲍勃·李 (Bob Lee) 遇刺一事，最初几日坊间疯传他是被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刺死的，包括马斯克也在推动类似的叙事。最后事实证明，鲍勃·李是被另一位科技界的高管仇杀。当被扎克瑞问到，旧金山是在变好还是变坏？乔坦诚地对扎克瑞说到，有些事情变好，有些事情在变坏。我们俩都是在这里长大，我在20多年前搬到旧金山，那时候每年有超过100起谋杀案，现在大概是55起一年，所以情况很不一样——现在的暴力犯罪比20年前、10年前少得多。但财产犯罪却在不断增加，人们为此感到沮丧。所以片面地认为情况在变好或是变糟都太牵强。如同乔所言，片面地、孤立地看待旧金山以及市中心出现的问题，并不会帮助旧金山市中心重现活力或帮助人们恢复对这个城市的信心。犯罪问题由众多方面作用：心理健康、经济状况、政府对社区的投入等等……笼统地认为是47号提案是旧金山“治安恶化”的元凶，只是部分人为自己感受到的不安和焦虑找到的“替罪羊”，罔论其中的重要逻辑链是建立在被歪曲的说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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